北京市醫療資源總量雖然相對豐富,但是分布不均,優質醫療資源過于集中于中心城區,由此產生的問題是,一方面中心城區醫療設施發展空間受限,一些上世紀50年代建的大醫院已不堪重負;另一方面郊區縣的優質醫療資源較為匱乏,百姓看病難的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
近日某一天早上6時,家住北京市朝陽區管莊新天地社區的劉大爺坐上朝陽路上的快速公交2線,他患有糖尿病,每半個月需要定期檢查治療。由于管莊附近沒有大型綜合類醫院,劉大爺只能去東三環的朝陽醫院檢查就診,必須先坐快速公交到紅廟路口西換乘118路公交車到朝陽醫院。沿途共19個站,耗時1個半小時。
“一來一回就3個小時,堵車的話時間更長。”劉大爺說,“家門口要有好的醫院就省事多了。”
家住天通苑社區的黃先生也有同樣的感慨。一家人需要看病時,只能驅車前往北三環的中日友好醫院?!斑@是最近的"靠譜"醫院了?!彼f,為了看病,必須提前2個小時出門,“不然時間全花在路上了?!?
由于缺乏優質醫療資源,多年來,不管是天通苑、回龍觀、上地這些五環周邊快速發展的居住區,還是通州、大興等人口逐年增長的新城,普遍存在居民扎堆前往城區看病的現象。對于醫療資源總量豐富,在全國居于領先水平的北京來說,“看病難”依然是百姓反映最強烈的民生問題之一。
針對這個問題,今年上半年,市政協教文衛體委員會組織部分委員進行了調研,通過歷時2個多月的實地調研、走訪座談,形成了“關于北京市醫療服務設施合理布局”的調研報告,經市政協常委會審議通過,提交市政府參考。
調研報告顯示,北京市醫療資源總量雖然相對豐富,但是分布不均,優質醫療資源過于集中于中心城區,由此產生的問題是,一方面中心城區醫療設施發展空間受限,一些上世紀50年代建的大醫院已不堪重負;另一方面郊區縣的優質醫療資源較為匱乏,百姓看病難的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
一組數據格外引人關注:目前,北京市72家三級醫院有35家在三環以內,接近全市總量的一半;有54家在五環以內,占全市總量的75%。核心區(東城、西城)雖然常住人口只占全市的10.61%,但醫療機構床位數和衛生人員人數卻分別占到了全市的24.55%、25.04%;10個郊區縣常住人口占全市的40.64%,而醫療機構床位數和衛生人員人數卻只占全市的35.8%、24.67%。
“顯然,目前的醫療版圖已與北京市中心城區人口外遷和新興城區的發展產生了一定的供需矛盾?!闭{研組相關負責人表示,中心城區三級醫院數量眾多,二級、一級醫院發揮作用的空間不大,而郊區縣和新城三級醫院稀缺,二級醫院人滿為患和眾多醫療服務對象流入中心城區三級醫院就醫現象并存,影響了醫療資源利用的公平性和可及性。
委員們建議,以需求為導向,合理布局醫療服務設施?!搬t療資源應該跟著人走,優質醫療資源也應由城區向外延伸和拓展?!笔姓f教文衛體委員會特邀委員鄧小虹說,據估算,每30萬至50萬人口的區域就應設置一所大型醫療機構,來解決患者的住院需求,“醫療資源分布應該是一個動態的配比,不能簡單的區劃?!?
調研報告明確提出:為適應城區發展新方向,應重點解決通州、順義等新區基本醫療資源不足的問題,盡快緩解這些區域因人口激增而帶來的看病難問題。從最大限度滿足當地居民就醫需求的角度出發,選擇合適的醫療機構或社會力量舉辦;鼓勵中心城區三級醫院整體遷建到五環以外的居民新區。
“十二五”期間五環內
不再新建大醫院
近年來,相關部門一直在努力調整北京市的醫療資源布局,根據2012年北京市醫療發展規劃,“十二五”期間,北京市將通過新建、改擴建、遷建、轉型、整合等方式完善公立醫院服務體系,市衛生局相關負責人也表示,北京市將在“十二五”期間控制公立醫院發展建設規模,五環內不再新建和擴建床位在800張以上的公立綜合醫院。同時,北京市已在五六環之間初步規劃了28個中心城區優質醫療資源向外疏解建設項目,打造五環優質醫療服務圈。以目前部分投入運營的醫院來看,多為三級醫院到郊區縣辦分院的形式。
記者調查
探路醫療資源配置
醫療資源合理配置已經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早在十年前,北京市就提出陸續把三級醫院搬出中心城區,緩解看病難問題。然而,多年過去,從市中心搬出去的醫院屈指可數,看病難現象依然存在。究竟是什么原因阻礙了醫療資源配置進程?
“虹吸”困局
根據規劃,“十二五”期間,北京市將通過“三步走”把優質醫療資源“外輸”。 “三步走”即東西城、石景山等醫療資源密集區,將嚴格控制床位規模,并通過資源結構優化和轉移等方式使為本轄區常住人口服務的床位規模逐步穩定在配置標準上;朝陽、海淀、房山、昌平等資源適宜區將維持現有床位規模不超過配置標準,并進行資源結構優化;而醫療資源較為薄弱的通州新城、順義新城等重點新城和規劃有外遷人口安置區、大型住宅居住區等區域將獲扶持政策傾斜。
目前,除了地壇醫院已從北二環整體搬遷至朝陽區機場路附近,其他如天壇醫院、口腔醫院計劃搬遷之外,更多的三級醫院都采取“1+1等于2”的模式,即保留醫院在城區的醫療資源總量不變,在郊區新建一所綜合醫院。
“優質醫療資源由城區向郊區疏解的初步規劃涉及約30個項目。圍繞北京市主城區,呈放射狀向郊區擴展,基本都是沿五環分布,這些新醫療機構也將成為未來的區域醫療中心。”相關部門負責人表示,這么多項目,對財政來說壓力較大,所以,辦分院成為政府和醫院都愿意接受的方式,既省錢又省事,能立竿見影地迅速為轄區百姓提供高水平醫療服務。
對于三級醫院采取在郊區縣辦分院的做法,委員們有著自己的看法?!叭夅t院到郊區縣辦分院應首先解決當地居民的看病就醫問題,而不是把分院變成總院的住院部?!笔姓f委員、解放軍總醫院內科臨床部兒內科主任鄒麗萍表示,先鼓勵醫院把“腿”邁出去,最終目標應該是逐步縮小中心城區的醫院規模,實現整體搬遷,達到疏解中心城功能的目的。
通過醫療資源布局調整,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原來醫療服務供給不均衡的問題。但如此密集地搬遷或辦分院,除了滿足醫療資源均等化需求之外,會不會產生因滿足醫院自身發展需求而盲目擴張的隱患?
一位調研組成員表示,北京優質醫療資源外遷的根本原因,是醫療服務資源結構不合理、分布不均衡,尚未建立有效的分工協作機制。“盡管區域衛生規劃遲遲未能落地,但大醫院盲目擴建肯定不能鼓勵。”她說,政府更應當通過引導百姓有序就醫來緩解看病難問題,而不是不停地搬遷或者新建醫院。世界衛生組織曾提出,以醫療機構床位使用率90%、平均住院日10天作為參考標準指導資源配置。以此測算,每千人口有5張床位就足夠,北京市醫療資源可以滿足現有服務量。衛生部曾發布《綜合醫院建設標準》,但由于只是推薦性標準,不少大醫院還是向2000張床位甚至更多床位“沖刺”。有專家曾做過測算,900張病床的醫院性價比最合理,如果超過這個數字,管理成本將成倍上升?!霸黾哟参桓嗍菫榱颂峁┨匦栳t療服務,這些都是醫院營利的"大頭"。”
因此,她認為,醫院規模不斷擴張無法真正化解看病難,反而可能導致“虹吸”困局。醫院越來越大,床位不斷擴張,醫生還是從下面醫院挖過來。人才出現“虹吸”后,就是病人的“虹吸”,這將使基層醫療機構變得更加糟糕。醫院在加強硬件建設的同時,還應在加強內部管理、提高服務效率和質量上做文章?!安⒉皇谴筢t院在遠郊區縣建立分院之后,老百姓看病就不難了,如果醫院管理做不好,即便開在家門口,老百姓一樣會不買賬?!?
一個“經濟圈”
百姓看病難,主要表現在到擁有優質醫療資源的大醫院看病難,從而引發交通擁堵、醫患緊張、倒賣專家號等各種社會問題。從這個角度看,似乎把好醫院搬出中心城區,所有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但真的這么簡單嗎?
市政協委員、中央財經大學稅務學院副院長劉桓曾經對某三級醫院做過一個調查,醫院周邊提供餐飲、住宿、商貿等各類人員,加上陪護的病人家屬將近1萬人。“還沒算醫院本身的醫護人員和住院病人。一家醫院就是一個經濟圈,周邊的各種設施已經完善,并提供了大量的就業崗位,拉動了各種消費需求。”他說,“所以,搬走一家醫院不像是搬家那么簡單,牽扯到各個方面的利益?!?
從主觀上看,好醫院并不想搬。北京市三級醫院近一半分布在三環以內,大部分位置都處于“黃金地段”,“這十幾年地價都翻了十幾、甚至幾十倍,從醫院角度來說,搬走并不劃算。”一位醫院管理者表示,北京市的三級醫院大部分都建于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醫護人員家屬樓,各種配套設施都已經成型,“工作生活幾十年,本來都是走路上班,搬五環外變成住城里去城外上班,反而不方便了?!?
對待醫院搬遷問題,病人也有看法。除了知名專家、優良條件之外,便利的交通也是三級醫院的一項重要優勢,三環內的三級醫院幾乎都在地鐵沿線或環路附近。在兒童醫院,外地來京看病的患者人數甚至超過了北京市就醫人數?!跋铝嘶疖囎罔F就到,很方便。搬走了我們上哪看病,人生地不熟,還是在這里方便?!币晃煌獾貗寢尩脑挿从吵鲆粋€普遍現象,北京的優質醫療資源在為北京市居民服務的同時,還在為全國人民服務,據一項調查顯示,去年北京市門診中,外地患者占到40%以上。
“醫院也是服務行業,除非是影響生意,沒客人了,不然沒有必要搬走,而好醫院最不缺的就是病人,市里哪家三級醫院不是人滿為患?”一位調研組成員說。
好醫院搬不動的一個客觀原因是,市屬醫院數量太少?!?0多家三級醫院,市屬的只占三分之一,剩下的都是部隊醫院、中央直屬和大學附屬?!闭{研組相關負責人表示,需要從國家層面對北京市醫療配置進行規劃,“單靠市里規劃是有難度的。”另外,一些醫院在搬遷時與當地政府對接也存在一些問題。
其實,在堅持公立醫療機構為主導的基礎上,鼓勵和引導社會資本辦醫也是解決看病難問題的一條重要途徑。早在1997年國務院即明文提出,其他社會力量和個人可以興辦醫療機構,作為政府辦醫的重要補充。去年8月,北京市正式發布針對社會資本辦醫的鼓勵政策,這是北京市首次針對社會辦醫療機構出臺相關文件,被業界概稱為“京18條”,明文鼓勵社會資本捐資舉辦醫療機構,或對非營利性醫療機構進行捐贈。
盡管政策已經開了綠燈,但北京市社會力量辦醫發展卻嚴重滯后。數據表明,截至2012年底,全市醫療機構總數9816個,其中營利性醫療機構2834個,占28.87%,但按照醫院床位數統計,全市總床位數105893張,其中營利性醫療機構共9516張,僅占8.99%,也就是說大部分營利性醫療機構規模較小,只能提供門診服務,不能提供住院服務。
市政協教文衛體委員會特邀委員鄧小虹認為,社會力量辦醫嚴重滯后的原因本質有三:一是公立醫院提供了大量特需醫療服務,擠占了社會辦醫機構滿足社會高端就醫需求的發展空間。二是醫保付費政策對社會辦醫造成了一定阻礙。醫保部門是按照藥品、醫療服務、醫療器械三大報銷目錄,根據發展改革委制訂的價格進行支付的方式報銷,規定醫保定點醫療機構必須執行政府定價。由于營利性醫療機構實行按市場需求自主定價,因此被排斥在醫保定點醫療機構之外,使參保人員不愿選擇這類醫療機構就醫。三是人才匱乏是當前發展社會力量辦醫最大的瓶頸。公立醫院內聚集了大批受過良好教育并具有豐富臨床經驗的醫務人員,這些人都被當作事業單位人員,而不是自由職業者來管理。雖然北京已出臺政策,允許醫生多點執業,但執行起來還有很多障礙,使在職醫生流動受到制約,多是退休醫生選擇到民營醫院就業,使社會力量舉辦的營利性醫療機構無法聘用到足夠多的優秀人員。
她建議,公立醫院只提供基本醫療服務,逐步取消特需服務,讓出市場發展空間,使社會力量舉辦的營利性醫療機構承擔高端的特需醫療服務需求;推進醫保付費方式改革,門診服務下沉到基層由家庭醫生按人頭承包,醫保實行按人頭付費,住院費用實行按病種總額付費,所有合法成立的醫療機構均可納入醫保定點,超過醫保付費標準的高端服務部分所需費用由患者本人自付或商業醫療保險(放心保)補充。同時,對公立醫院實行人事制度改革,取消人員編制管理,醫務人員從單位人轉變為自由職業者,允許其與多家醫療機構簽訂聘任合同,提高醫護人員的待遇和積極性。
轉診制約
為了保障優質醫療資源得到合理利用,同時又保障患者醫得其所,早在2000年醫改設計的解決方案中就提出推行三級轉診制。《國務院關于發展城市社區衛生服務的指導意見》也提出:“發揮社區衛生服務在醫療保障中的作用。將社區衛生服務機構納入城鎮職工基本醫療保險定點醫療機構范圍,引導參保職工到社區就診?!?
然而,十幾年過去,我國醫療機構仍然面臨的一個普遍現狀是大醫院看小感冒,大醫院不堪重負,基層醫院則冷冷清清,其人員、設備閑置,資源浪費。協和醫院的一位大夫表示,到他那里就診的病人中,有近三分之一是根本不需要到協和醫院,在基層醫院完全可以解決問題。“這也是對優質醫療資源的浪費?!?
利益分配機制缺失是轉診制度運行不暢的一個深層原因。“在政府財政撥款有限、內部經濟指標考核壓力下,醫院角色很容易發生扭曲?!币晃换鶎俞t務人員坦言,目前我國尚未對轉診指標進行量化分級,什么病癥、什么時間該上轉還是下轉都沒有詳細規定,全靠醫院自己掌握。在這種情況下,受經濟利益驅動,如果醫院的病床閑置,又怎么會主動給病人轉院?“另外,基層醫院往往"吃不飽",有病人來就診,怎么會輕易往外轉呢?”
對此,不少專家建議,我國的醫保制度設計應該與醫改配套,與三級轉診的目標相吻合,可以發揮醫保報銷的杠桿作用進行調控,引導患者首先到社區醫院就診,避免盲目涌向大醫院。同時,加大公立醫院的財政補貼力度,保證其公益性,建立健全轉診醫院之間的利益分配機制,使雙方能夠良性互動。
“強基層、保基本”已經成為共識。市政協調研報告提出:把提升郊區縣現有醫療資源服務能力作為推進醫療服務設施合理布局的重點,繼續推進城市三級大醫院對口支援郊區縣醫院的工作,加快郊區區域醫療中心的建設;加強村衛生室等公共衛生服務網絡建設,進一步完善分工明確、定位清晰的三級基本醫療衛生服務體系。
“我們現在要做的最根本的就是增強基層醫院的服務能力,使百姓看病既方便,所承擔的費用又低,這樣才能盡可能在網絡末端、在基層最大程度留住病人,不讓他們往下游走?!笔姓f委員于魯明說。
延伸閱讀
相關部門一直在探索醫療資源配置不均的解決之道。去年11月7日,北京朝陽醫院醫療聯盟正式成立,這是北京市醫院管理局2012年推行分級診療模式以來的首個試點。聯盟成員單位包含北京朝陽醫院、武警北京市總隊醫院、朝陽區第二醫院、朝陽區中醫院以及六里屯、八里莊第二、高碑店、三里屯、團結湖、十八里店和八里莊7個社會衛生服務中心。聯盟內的醫療單位將采用雙向轉診等方式,朝陽醫院作為聯盟內的三甲醫院之一,將為聯盟內其他單位開通兩個綠色通道:一是建立患者雙向轉診綠色通道,危重癥轉至朝陽醫院,慢病管理和康復期患者轉至二級醫院和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延續治療和康復;二是開設化驗檢查直通車,某些成員單位不能進行的檢查、化驗,如核磁共振(MR)、CT、病理和一些特殊化驗等,朝陽醫院將接收其采集的標本,檢驗標本直接送化驗室檢查;而來自聯盟成員單位的患者,朝陽醫院將優先進行處理診治。
從去年開始,每個社區里都蓋起了一個不算大且帶有統一綠色標識的建筑,在這里,居民們可以享受診療、護理、健康教育、咨詢、中醫針灸、體質測試、康復、慢性病管理等各種基本醫療和公共衛生服務,足不出社區,就可解決頭疼腦熱的小病和問診常見病、多發病、慢性病。如果有的病社區看不了,社區還能幫著居民轉診到對口的大醫院。目前,全市2000多家社區衛生服務機構與42家大醫院建立了轉診預約關系。